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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8章 但求一死動天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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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地之上,突起者為山,下陷者為谷。多山連綿成脈,數谷回環成澗。

臨波城南八百裏。

山勢巍峨,潤谷縱橫。有山有水,草木繁盛,葳葳然便是一派莽蒼。莽蒼之地,野物橫生,自不止草木,其中,蛇蟲鼠蟻、怪絕猛獸之類,層出不窮。寸步難行,危機密布,實非等閑人類可以涉足之地。

非等閑人類可以涉足的地方偏偏出現了人,那這人當然絕非等閑。

人有兩個。

一個長袖寬袍,氣度闊然,令人一見,便有身對大山大水之感。簡而言之,這是一個極具分量感的人物。

另一個則蓬頭垢面,衣不蔽體,全身瘦得,好像一陣風來便能將之刮得轉上十八個圈,是個天然的風扇頁面極佳原材料。這身板,這身架,自然是絕談不上什麽“分量感”的,但是極具視覺沖擊力度。

“你來幹什麽?”蓬頭垢面者冷冷開口。

他的說話相當流暢,並沒有通常“野人”開口說話時的艱澀感。由此可見,此人要麽天賦異稟,要麽就是一個行為藝術者,打扮成這模樣純屬玩票,再要麽,此人就經常一個人在深山中,“獨坐幽篁裏,彈琴覆長嘯”,自己跟自己說話。

“我想殺人,找你幫忙。”氣度闊然的老者,背袖兩手,淡淡說道。

“沒空。”

“如果有了這個呢?那你有沒有空?”老者從身後袖中拿出一本小冊子,放在兩手之間輕輕拍著,“我的傳承,大法師的傳承。”

野人頓時沈默了。

過了好久,他才艱難地開口道:“很麻煩?”

“我會死。你麽,返回不難,只是這地方,住不得了,不過卡拉多山脈深處,有的是地方。至於以後你會不會被人宰了,我不知道。”老者輕描淡寫地說道。

又是一陣沈默,然後這沈默陡然爆發開來。

“我草你媽的!老子最恨你們這些擁有傳承的東西。就是死了,也要拖人一起死!”野人破口大罵。

“一句話,你幹不幹?”老者風度好得簡直能讓對面的人羞愧死,“你要是不幹,我轉身就走,絕不會在這裏蹭你的早飯。”

第三次的沈默。

“走吧!”久久的沈默之後,一個異常艱難的回答。

兩個身影悄然遠去,而一本薄薄的小冊子,也悄然飛起,嵌入一棵斑駁古樹的樹心之內。

紅石鎮外,小山谷中。

此時正是朝陽初上時分,闊別了好些日子之後,難得的好太陽。陽光穿過遠處山峰的高低林木,照射過來,讓這個有石有水有草木的小山谷中,樹更綠,草更青,水更柔潤,石頭也多了一分明亮的色彩。

而至於小山谷中的人麽,心情也還算不錯。

“這麽說,老大現在已經在帝都那位大人的身邊了?”灰袍法師問著星夜趕來的沙迦。

“是的。”

“唉,也不知帝都的那位大人兜不兜得住,方天小友這番,鬧得動靜實在是太大了一點啊。”灰袍法師的語氣中其實不無怨言,主要是因為實在搞不懂那位小閣下到底在想什麽。

當然,真正的原因還在於,憑什麽沙迦就能看到《西游記》二十七回的後面,而他們,看不到?

這沒有道理嘛!

方天小友,處事不公啊!

接下來,沙迦說了老師給他下的,接下來的十日之內,關於此地方圓五百裏之內的戒嚴令。所謂將進入的法師全部誅殺之類,聽起來有點駭人,其實根本不是那麽回事。

法師以上人物,來到帝國重要城池的區域之內,按照大陸幾千年來通行的規矩,必須知會該城。——不然的話,誰知道你來幹什麽?

一個法師,不是隨便可以忽視的人物。

但當然,某個城屬的某個鎮,有時也會有一些過路的法師,但他們不得停留超過一日以上,比如說,在此地包個房,買個宅之類的,那純屬給自己找不自在。

只是值此關鍵時候,是不是有經過紅石鎮的亂入者,就顧不得了。當此際,他們是否路過,無關緊要。

在沒有時間好好周旋應對的情況下,對所有的進入者,采取一樣的手段,是最方便、最有效也最不會出差錯的辦法。

說亂入,亂入到。

醬油黨的榮光,普照一切世界。

千裏之外,正有一蓬頭垢面的野法師,拄著小杖,哼著小曲,邁著羅圈步,三步一歪,九步一倒地向著紅石鎮的方向而來。

“來人止步。”灰袍法師遙遙傳音。

“某只是路過,絕不停留。”來人擡起頭來,望向這方,同樣遙遙傳音道。

沙迦飛身迎了上去。

而當沙迦來到蓬頭垢面的亂入者左近的時候,紅石鎮的另一個方向,一個身影,在風水兩系元素形成的浪潮中,如雷如電而來,瞬息之間,已是進入紅石鎮五百裏方圓。

也即沙迦老師所說的戒嚴範圍。

當然,也是格殺勿論的範圍。

而看來人的這姿態,怎麽說也算不上是善者了。

這其實也算意料中事,幾個老者早在方天講出卡巴斯基第二回故事的時候,就知道會有這場戲。有些東西,是躲不過去的。

只是,有人來是意料中事,來的人,卻是意料之外事。

灰袍法師略一轉念,便大概明白了來者的心思,當下心中暗嘆一聲,同樣身化迅風,疾迎了上去。

片刻,真的只是片刻後,兩人在離小山谷約兩百裏的地方碰面。

“老朋友,我們又見面了。”來人停下身影,微笑著對灰袍法師說道。

“羅山閣下,此為何來?”灰袍法師並沒有說笑的心情。對著一個同樣是高級的法師,在此關鍵時刻,他並輕松不起來。再說了,沙迦在那頭還對上了另一個,雖說以其能力與那位高法周旋一二並無困難,但時間長了,恐怕生變。

時間就是變數,這是白癡都懂的道理。

於是灰袍法師無意拖延,不等對方回答,便又緊接著道:“羅山閣下,不論你此番來此為何,都只有兩條路,一是與我戰,一是轉身返回。請給我你的答案。”

“看在老朋友的份上,可不可以有第三條路?我真的想和你聊聊。”長袍闊帶老者誠懇地說道。

“可以,但等我們以後在巨巖城再說,當然,臨波城也行。”灰袍法師說道。

面前的這個人,如果可以,他真的不想動手。

“那就只有動手了?老朋友,你應該知道的,你不是我對手。”長袍闊帶老者衣袖當風,微微笑著說道,那氣勢,看起來還真的勝了灰袍法師一籌。

“我站在這裏,你跨不過去的。”灰袍法師淡淡說道。

“要是我什麽都不顧呢?”長袍闊帶老者似乎真的在聊著家常。

“什麽都不顧?”灰袍法師先是微有詫異,但立即的,他的臉色變了,語氣凝重地道:“不值得的,真的不值得。”

“是啊,確實不值得。為了一個連準法都不是的小朋友,搭上一個高法進去,我也覺得不值得。”長袍闊帶老者輕輕說道,“只是,你的那位老大,做的事情太過分了啊。”

灰袍法師默然。

默然不是表示同意,而是無話可說。所有從那裏走出來的人都明白一個道理,那就是,情分遠近,仇無大小。

一旦判定對方為敵,那自然是不惜一切,滅殺對方。就算恪於種種,無法滅殺對方的存在,也一定要斷絕對方的道路。這一點,他明白,老大也明白。而就算是對面的這個人,又何嘗不明白?

當兩人站到了敵對,不管是因為什麽,一切因由,一切是非,都不重要了。

重要的只有一個,誰生,誰死,誰痛快,誰不痛快。

“知道我這些天來過的是什麽日子嗎?當年在那個地方,我只知道我可能會死。而這些天來,我卻知道我不可能活。”長袍闊帶老者此一刻好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,神情疏淡得不像話,“一個魔法師如果連冥想的資格都失去,他還能活著幹什麽?”

“這些天來,每當我閉上眼睛,就看到有好些的人從冥界中伸出手來,拉扯著我,然後對我說道:‘為什麽我們都下來了,你還沒有下來?’”

“是啊,我也在想,為什麽我還沒有下去?想了好久,我才想明白,為什麽我的路斷了,你們的路卻更加寬廣寬大、輝煌燦爛呢?我不甘心啊。老朋友,你明白的,我不甘心,真的好不甘心。”

長袍闊帶老者仿佛在與知心好友對坐長談。

灰袍法師依舊默然,只是他知道,麻煩大了。一個高位法師的“不顧一切”,是連大法師也要頭疼萬分的事情。更何況,眼前的這個人還不是一般的高位法師,他距離上一層,已經很近很近了。

其實如果不如此,他此前又如何會生出稱量一下老大的心思?

“你知道我這一刻想的是什麽嗎?我想的是,就讓天降炎爆,地升烈火,你們所有人,都跟我一起上冥界去吧!”縱然是說著這般話,長袍闊帶老者仍然神情淡淡,看不出一絲的戾氣。

不但如此,在他的身上,甚至還隱隱透露出幾分飄然之態。

“你瘋了。”灰袍法師默然了會,沈聲說道。

“我知道。可是一個人都快要死了,瘋不瘋又有什麽關系呢?我一生冷靜,但在這個時候,我想盡情地瘋一把。我想品嘗一下,盡情地瘋狂,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滋味。老朋友,不如我們一起來品嘗一下?想必你也從來沒有嘗過吧?這很可憐。”長袍闊帶老者輕笑著說道。

“就因為你的路斷了,你就要所有人都陪著你死?你不知道這個地方現在有多少人?他們可是和這件事一點關系都沒有。”灰袍法師沈聲說道。

“老朋友,你真的在乎他們嗎?那些蟲子一樣的東西。不要告訴我說,一個接掌秘營的人,一個做著很多見不得光事的人,居然還會有這樣的想法。在知根知底的老朋友面前,何必擺出這種姿態呢?老朋友啊,你和你的那位老大一樣,都是陰狠入骨,也虛偽透頂的家夥。”

“你口中陰狠入骨、虛偽透頂的家夥,進入了大法師,他還會很快地,進入更上一層。”灰袍法師淡淡說道。

聽到這話,長袍闊帶老者第一次默然無語。

半晌之後,他才開口,只是這一次的語氣終於有了些苦澀:“是啊,作為一個法師,以法師的名義,我不得不說,你的老大,確實很了不起。可惜,我沒有這樣的老大啊,不然,我現在早已經跨出那一步去了,又如何會像你這個廢物一般,這一輩子,都不會有希望。”

說到此時,長袍闊帶老者一改之前的飄逸淡然,已經開始人身攻擊了。

其語意轉換,當真是如行雲流水般自然。

“以後的事,誰知道呢?”灰袍法師心中一震,卻不露聲色地說道。

對面的人雖然已經瘋狂,但可沒有神智錯亂。而走到他們這一步的人,更不會在這些方面隨便亂說什麽,因為那沒有必要。那麽……

“是不是感到很驚訝,很震驚?”

長袍闊帶老者這個時候,神情又是轉變,他輕輕笑了幾下,然後道:“不可思議是吧?在我的路斷了之後,在我下定這個決心之後,我才看到了對岸的風景,那真是很迷人的景況啊!”

說到這裏,長袍闊帶老者臉上露出淡淡迷醉的神情,“只是很可惜啊,我只能看到那風景,卻再也沒有機會踏上那一段路程了。”

灰袍老者又一次默然,心中更在思忖,對面的人到底看到了什麽。

就在這時,對面的人又說話了:“知道我為什麽和你說這麽多麽?那是因為,直到現在,我才發現,原來這個世界是那麽的美好。比我以前認為的,要更美好一百倍,一千倍,一萬倍……你看這陽光,是多麽的燦爛,你看這遠山,是多麽的巍峨,你看這樹木,是多麽的繁茂,就連每一片葉子,都綠得這麽讓人喜愛。”

說到這裏,長袍闊帶老者伸出手來,從身邊的一棵大樹垂枝下用食中兩指輕輕拈下一片樹葉,放在掌心輕輕摩娑,“真的很舍不得告別這世界啊!”

“我也給你一條路,你轉過身去,離開這裏吧,看在我們同為法師的份上,我不為難你。”

似乎所有想說的話都已經說盡,此時,長袍闊帶老者終於神態一斂,所有的情緒盡數從意識中消散,淡淡地、沈聲地說道。

“你有你的決意,我也有我的面子。如果讓你從我這裏過去,我這個高法,以後又怎麽面對老大,怎麽面對老夥計,怎麽面對那些手下,怎麽面對方天小友?”灰袍法師垂下目光,同樣不帶絲毫情緒地說道。

“也好,那就一起死吧!”長袍闊帶老者輕聲喝道。

隨著話聲,他的身影陡地消散,卻不是快速地移到了什麽地方,而是真的就那麽地消散在了這一片區域之中。

下一刻,以紅石鎮為中心的方圓一百裏內,四系元素毫無征兆地劇烈抖動起來。

在武者尚沒有任何感覺的時候,所有的魔法師,都感到受到了如同天崩地裂一般的沖擊,緊接著,所有的元素感應都告失控,整個人,陷進了洶湧澎湃的元素海洋中。

而這元素海洋,正在快速地抖動,越來越快速地抖動,片刻之間,紅石鎮內,所有三級以下的魔法學徒,全部昏倒在地,失去意識。而三級以上者,則茫然不知發生了何事。

就在這個時候,另一個元素抖動,加入了進來。

在這個新的元素抖動甫一加入的瞬間,整個區域,好像都凝滯了一下,下一刻,抖動劇然升級。

這是兩股轟轟烈烈的潮汐對絞,意識與意識,操控與操控,元素與元素,這一刻,方圓百裏範圍內,被分割成一個個小小的單元,而在每一個小單元裏,都是兩位高法意識的相互搏殺。

這是屬於高位法師之間的終極搏殺,也是死亡搏殺,是法師戰鬥中,最華麗也最淒厲的篇章。戰鬥中,法師棄卻身體,所有的意識都強行融入元素之中,以達到對元素的最高級別的操控。

這是一種破釜沈舟、有去無回的操控。

在搏殺開始的時候,就註定了不論勝負,雙方都不會有任何一個生還者。區別只在於,最後是誰勝利了。

如果毀滅的人勝利了,元素的潮汐在劇烈抖動的帶動下,在勝利者意識的操控下,會引發四系魔法,最徹底的毀滅性魔法,將被潮汐席卷區域內的一切,都化為粉末。

如果守衛的人勝利了,則劇烈的元素抖動之後,潮汐漸漸散去,雨過天晴。

而在此時,正在灰袍法師意識中閃過最後一個決意的時候,另外十個意識,十個強大的意識加入了進來。灰袍法師的意識被強行驅逐,剝離這片潮汐,然後,一個意念從那十個意識中傳了過來,“老大,但留一命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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